月亮抱著杪杪, 一路狂奔到了一處破廟，他小心翼翼放下杪杪, 杪杪被毒箭射傷的手臂處已經滲透出黑血, 月亮從身上掏出一顆解毒丸, 餵杪杪服下，他的手抖到幾乎拿不住藥丸：“姐姐……你醒醒啊……”

但是服過藥丸後, 杪杪臉色仍然慘白如紙, 雙目緊閉，任憑月亮怎麽呼喚，都沒有半點聲息。

怎麽會這樣？這顆解毒丸, 是師父精心研制出來的, 號稱能解天下奇毒，為什麽姐姐還沒醒？

月亮撕開杪杪肩膀處的衣裳, 蘸了點傷口處的毒血，用舌頭嘗了嘗，他舌頭一碰到毒血，就幾乎麻木，月亮臉色大變, 這是，斷魂花毒。

傳說此毒, 無藥可解。

昔年，西域王世子始亂終棄一個江湖女子，那個江湖女子為求報覆，窮極一生用西域懸崖上五十年一開的斷魂花制成此毒, 用在世子身上，當時天下最有名的神醫陸青就在西域，西域王趕緊請來他來救命，但是就算是醫術高超如陸青，都一籌莫展，西域王欲用活人吸除毒血，可是無論內力多深的高手，只要吸吮了一口毒血，都馬上暴斃而亡，西域王世子當晚就藥石罔效，西域王傷心之下，下令毀掉西域所有的斷魂花。之後，殘存的斷魂花毒不知為何會落在端木寒手上，端木寒將它獻給楚王，因為此毒珍貴楚王很少使用，楚王敗亡後，端木寒就給了景勳，景勳今晚為了將楚王舊部和端木寒一網打盡，在箭上抹了這個極霸道之毒，但是萬萬沒有想到，這毒箭，卻射到了杪杪身上。

想通此關節，月亮紅了眼眶，今晚他和杪杪找到端木寒，端木寒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，姐姐只是不信，說只有景勳親口說了，她才信，端木寒冷笑，說她有個法子，讓景勳親口說出來。

他不知道端木寒和姐姐說了什麽，只知道姐姐不讓他跟過來，只讓他遠遠看著，卻原來，端木寒將姐姐易容成她自己模樣，引得景勳一五一十說了。

想必姐姐越聽，越發心如死灰，以致存了死念。

她全心全意信賴的夫君，原來是親手毀她名節，推她入火坑之人，而且還極有可能是當初策劃綁架她，逼她母親交出玉佩之人。

她母親，是失了玉佩，才郁郁而終的。

就算姐姐再怎麽堅強，這打擊之下，她一時也受不住。

月亮嘆了口氣：“姐姐，你為什麽……這麽傻呢？”

“他一定讓你很傷心吧，傷心到有了死念，可是姐姐，不值得啊……”

他喃喃說著，手指已點了杪杪周身大穴，將她身上毒素全部逼到肩膀傷口處，然後，他俯下身，吸吮起毒來。

就算是武功再高強的高手，吸吮一口，也會毒發身亡，但他不一樣，他是從小被毒手閻羅用各種毒物試驗過的怪物，對劇毒的抵抗力，比平常人強得多。

片刻後，月亮擡起頭，他額上已遍布細密汗珠，杪杪的毒血已經被他吸吮幹凈，她臉色也漸漸恢覆了紅潤，呼吸也漸趨平靜，月亮欣慰地站起來，剛一站起，他腿腳一軟，已跪倒在地。

“阿彥！”陸揚沖了進來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月亮搖了搖頭。

陸揚視線又定格在地上的杪杪，他焦急地上前探了探杪杪鼻息，又給她把了脈：“三皇子殿下說杪杪中了斷魂花毒，但是……她這脈象不像中了毒啊。”

“因為我已經把毒血吸吮幹凈了。”月亮喘著氣道，他只覺體內五臟六腑都在焚燒一般，身上每一根血管都疼得厲害，原來中了斷魂花毒，是這種感覺啊。

好疼啊姐姐，幸好，是疼在我身上，他看著杪杪，心中默默說。

陸揚已經一蹦三尺高，幾近氣急敗壞：“陸彥，你瘋了！斷魂花毒是連爺爺都解不了的毒，你找死啊！”

“是，我就是在找死。”月亮臉色很平靜：“能為姐姐而死，我很高興。”

陸揚氣極把破廟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，最後已經沒有東西能砸了，他咬著牙，扶著月亮的肩：“阿彥，跟我回去，爹娘是當世最有名的神醫，一定會醫好你的。”

“醫不好了，我能感覺到，這毒在一點點熔化我的內臟。”月亮苦笑道：“大哥，你不用再費心了。”

“你……你叫我什麽？”

“大哥。”

“阿彥……”

月亮慘笑一聲：“都是快死的人了，以前那些事，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？”

“阿彥……”陸揚從來不哭的人，此刻卻淚流滿面：“不會的，我們陸家救了這麽多人，上天不會這麽對我們的，我和爹娘會治好你的，不管是斷魂花毒，還是你師父給你下的毒，我都會治好的……”

“其實我師父給我下的毒，我早就研制好解藥了。”月亮拿出一顆紅色藥丸：“這顆藥，能讓我恢覆正常，我今年十六歲，吃了這顆藥，我就能回到十六歲該有的樣子。”

陸揚吃了一驚：“阿彥，你既然有解藥，為什麽……”

“為什麽我為什麽早不吃呢？”月亮笑得像個頑皮的孩子：“因為吃了這顆藥，雖能讓我的骨骼和面相恢覆十六歲的樣子，可是，一個時辰後，就會因為強行讓骨骼生長而死去，所以，我才不吃。”

“阿彥……”

月亮又嘆了口氣：“但是現在，我想吃了，我想在臨死之前，以十六歲的模樣，去見姐姐。”

他盯著手上那顆藥，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。

他全身上下的骨頭立刻發出恐怖的聲音，月亮痛極倒地，陸揚心痛地抱住他小小的身軀，眼淚已經滴到月亮的臉上：“阿彥，你為什麽這麽傻呢？”

月亮疼得渾身顫抖：“因為……那是姐姐啊。”

陸揚緊緊箍住月亮，他感覺到月亮全身骨頭都在哢嚓作響，懷中小小的身軀逐漸長大，漸漸從十歲的孩童變成十六歲的少年，虛弱到極點的月亮仰頭望著陸揚，看著陸揚眼眸中倒映出來的俊秀清雋的少年臉龐，他喃喃道：“原來，十六歲的我，是長這樣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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杪杪只覺得她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，在夢裏，她陷在了一片黑暗之中，怎麽走都出不去，忽然前面有一片亮光，亮光處，還有一個人，她欣喜地跑上前，卻在看到那個長身玉立的含笑男子時，倒退了兩步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
景勳一如既往地溫柔，他招手：“杪杪，快過來。”

“我帶你走出去。”

“不。”杪杪後退了兩步：“如果是你，我寧願永遠留在這黑暗裏。”

她轉過身，決絕而去，卻在踏出第一步時，聽到一個稚嫩的孩童聲音：“姐姐。”

杪杪回過頭，那個身影已經變成了月亮，十歲的月亮仰頭看著她，天真道：“姐姐，我們不是拉過勾嗎？你答應過，不會丟下月亮的。”

“是的，姐姐不會再丟下月亮了。”杪杪想到自己曾經對月亮的絕情，心中一陣酸楚，就算這個看似天真的十歲孩童，其實是十六歲的毒手閻羅又怎麽樣，他從來沒有傷害過自己，不是嗎？

月亮微微一笑，伸出手：“那姐姐，跟月亮走吧。”

杪杪將手遞給月亮，月亮牽著她的手，帶她邁入光亮之中。

那片光亮對於一直處在黑暗之中的杪杪太刺眼，她頓時驚醒了過來，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少年懷中，她一驚，剛想掙脫，但是重傷之下，她毫無力氣，只聽到那個少年欣喜道：“姐姐，你醒了？”

這稱呼，這語氣，分明就是……杪杪遲疑問道：“你是月亮？”

月亮點點頭：“姐姐，我就是月亮啊。”

是的，這眉眼，這動作，就是月亮，杪杪虛弱地輕輕笑道：“小月亮，你怎麽長這麽大了？”

“長大了，才能喜歡姐姐啊。”

杪杪一笑：“可是，姐姐之前冤枉了你，還對你說了很多讓你傷心的話，你不怪姐姐嗎？”

“姐姐是月亮最喜歡的人，月亮怎麽會怪姐姐呢？”俊秀的少年喃喃低語：“月亮知道，姐姐是因為月亮對蘇慎下毒，才會討厭月亮的，可是，那是因為月亮害怕姐姐不要月亮了，才會對蘇慎下毒的，但，月亮絕對沒有想過要蘇慎的命，蘇慎是姐姐最珍視的表弟，他要是死了，姐姐一定會很傷心的，月亮只是想把他趕走，那樣，姐姐就會像以前一樣，只喜歡月亮了。”

杪杪輕輕握住月亮的手：“姐姐保證，以後會相信月亮的，好嗎？”

“好。”月亮點頭，他的口中，卻慢慢溢出鮮血，杪杪一驚：“月亮，你怎麽了？”

她忽然想起，自己中了毒箭時，端木寒對景勳說，此毒無藥可解，難道……杪杪手腳冰冷，她嘴唇顫抖問道：“月亮，你給我過了毒？”

月亮嘴角的鮮血越流越多：“我是心甘情願的。”

“你為什麽要這麽做？”杪杪已是泣不成聲：“我害了父親，害了母親，害了桑家，該死的是我，是我桑杪杪，你為什麽要替我死？”

“姐姐，你不要這麽說。”月亮握緊杪杪的手：“你是月亮十六年來，唯一的一道光亮，月亮，喜歡姐姐。”

他一字一句道：“這份喜歡，不是小孩對大人的喜歡，不是弟弟對姐姐的喜歡，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，杪杪--姐姐，月亮，是真的，真的，很喜歡你。”

杪杪怔了怔，忽然嚎啕大哭起來。

她哭道：“我不值得！我根本不值得你的這份喜歡，我不值得你用命來救我！”

“姐姐，天底下沒有人比你更值得了，你在護城河裏救起月亮，在王府處處回護月亮，欺君之罪快要敗露時還想著保護月亮，姐姐，你說，天底下，除了你，還有誰值得月亮的這份喜歡呢？”

杪杪泣不成聲，月亮口中鮮血滴到她的手背上，她愈發慌亂，這時面色慘白的陸揚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，杪杪見到他，立刻大哭道：“陸揚，你快救救月亮！我求你了，我再也不氣你了，你救救他吧！”

陸揚失魂落魄地搖搖頭：“沒用的，他中了斷魂花毒，又吃了強制生長的藥丸，沒得救了。”

杪杪怔住，陸揚苦笑：“是的，他是我的弟弟，陸彥，因為我爹破了毒手閻羅的毒，所以剛出生，他就被毒手閻羅偷走作為藥人，嘗盡百毒，停留在十歲不能生長，我找了他很久，但是我陸揚一直自視甚高，卻無用至此，以前無法救的弟弟，現在也無法救！”

杪杪聽到最後，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反倒是月亮一臉輕松，他笑道：“大哥，你不要傷心了，跟爹娘說，就當陸彥從來沒出生過吧。”

他轉而對杪杪道：“姐姐，你不要自責了，答應月亮，從此好好活下去，好嗎？”

杪杪哭得失聲，月亮嘆道：“姐姐，答應月亮好嗎？千萬不要再為了景勳那個王八蛋輕生好嗎？這樣月亮在九泉之下，也會不得安寧的。”

“好，我答應你。”杪杪哭道。

月亮滿足一笑，他身上無一處不痛，骨頭更疼得要爆炸了，他眼前愈發漆黑，連杪杪的模樣都看不見了，他摸索著對陸揚道：“大哥，最後求你一件事。”

“你說。”陸揚哽咽道。

“我死之後，能把我燒了嗎？不然我怕在地底下被蟲子咬。”月亮忽然頑皮笑道：“以前我師父讓蟲子咬我的時候，真得很疼。”

陸揚拳頭緊攥，他重重錘了幾下地面：“好。”

“如果要為我立墳，上面寫月亮兩個字，這是姐姐為我取的名字，陸彥的人生，我已不想再去回憶，但是月亮的每一天，都是快活的。”

陸揚低著頭，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地上：“好。”

“謝謝大哥。”月亮只覺眼皮越來越沈重，耳朵也嗡嗡作響，耳邊再也聽不到陸揚和杪杪的聲音了，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，握著杪杪的手，道：“姐姐，記得好好活著……一定……要幸福地活著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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